中美关系：竞争·冲突·超限战——评雷明顿《中国对美开战》
锺辰
美国中关系研究者伊桑·雷明顿（Ethan Remington）在《中国对美开战》一书中，提出了一个引人警觉的判断：中国正对美国发动一场非传统意义上的“战争”——一场涵盖政治、经济、信息、科技乃至网络空间的“超限战”。雷明顿这本书借用中国军事理论中的“超限战”概念，描绘了中国如何通过隐蔽、系统化的方式挑战美国全球领导地位。他将这种竞争视为价值体系、制度模式乃至全球秩序的根本冲突，尤其对台海局势表示高度警惕，认为台湾可能是中美冲突走向“热战”的引爆点。
《中国对美开战》在美国引起一定反响，也因其强烈的鹰派视角而引发不少争议。支持者认为它揭示了当前中美结构性矛盾的本质，批评者则认为其存在过度渲染“中国威胁”的倾向。然而，书中所提到的科技封锁、经济制裁、信息对抗、地区联盟重构等现实议题，确实反映了中美关系的深层张力。作者对美国是否会为台湾军事介入提出分析，认为华盛顿将难以放弃亚太战略资产。无论认同与否，这本书的最大意义在于为当前中美关系提供了一个值得反思的参照系：在竞争持续加剧之际，如何避免滑向真正的冲突边缘？本书既是鹰派警告的缩影，也可作为洞察中美战略互动与误判风险的研究素材。
“超限战”与当下中美竞争格局
雷明顿的这本新著在海外舆论场引起一定关注，尤其是近些年中美在经贸、科技、军事与意识形态方面的竞争全面升级的背景下，任何关于“中美冲突”或“中国对美国的威胁”的论述，都容易成为舆论热潮中的话题。本书的副标题或内文并未明确表述“中国已经对美国宣战”，但书名的措辞——中国对美开战——本身就充满了警示意味。作者显然认为，中国正以某种形式对美国展开或即将展开一场“战争”，但这场战争并不一定是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冲突，或许更接近于雷明顿在书中反复提到的“超限战”概念。
雷明顿在书中借用了中国解放军两位军官乔良与王湘穗在1999年合著的《超限战》（Unrestricted Warfare）一书中的概念，强调传统的军事对抗模式正在向多元化、全维度的对抗形态转变。根据坊间的概括，“超限战”最初是提出在弱势一方如何利用低成本、非对称手段打击强势对手，而在本书中，雷明顿将其延伸至今天更复杂的国际环境，尤其聚焦于中国与美国的竞争上，认为中国有可能以更系统、更隐蔽的方式来挑战美国。
在经济层面，他指出，中国在国际贸易、金融体系、科技创新上都具备了与美国分庭抗礼的初步条件。其“金融战”与“科技战”或将体现为中国对半导体、高科技产业链、稀土等关键资源供应的把控——一旦全球分工格局或供应链遭到政治操作或战略施压，其影响将波及美国经济命脉。雷明顿警示，若中国果真选择动用这些杠杆，可能既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会让国际经贸体系陷入严重动荡。
在政治与信息层面，雷明顿认为，中国在舆论、媒体、社交平台以及对外投资中暗含了庞大的“信息影响力”工程。书中花了不少篇幅分析中国在非洲、拉美和部分亚洲国家积极开展基础设施建设与经济合作，认为此举不仅是纯粹的经贸往来，更是谋求政治影响的重要渠道。他指出，这种影响力一旦开始回流至美国国内政治，比如通过学术文化交流、智库、华人社区等途径，可能对美国社会的舆论与决策构成“潜移默化”的作用，最终削弱美国对于所谓“中国威胁”的警觉。
雷明顿还将网络攻击和数据安全视为中国对美“超限战”的主要手段之一。他在书中举例称，多起震动美国政府与企业界的网络攻击事件都与中方有关；某些黑客组织的背景成谜，但不少情形下都出现了疑似“政府默许或纵容”的迹象。这些指控虽需客观证据支持，但在美国官方与民间舆论眼里，已经形成一股“中国黑客威胁”的观感。雷明顿的结论是，随着信息技术日益成为现代国家“命脉”所在，中国如果拥有对美国关键基础设施的破坏能力，就能以有限甚至无形的手段实现巨大的战略威慑效果。
也有评论指出，雷明顿在援引“超限战”时，往往忽视了其最初提出时的特定语境，以及中国军方自改革开放后对外战略逐渐调整的历程。“超限战”的概念与其他国家对“混合战”“灰色地带冲突”的理解本就相似，并不意味中国必定会对美国穷尽一切非常规手段。过分放大其威胁，或会激化美国社会的恐华心理，难免陷入“安全困境”。此外，雷明顿强调中国或会策划对美国的“政治渗透”，但并未充分列举确凿案例，也给批评者留下“阴谋论”印象。
整体而言，雷明顿以大量篇幅勾勒了一幅“中国对美发动超限战”的全景图：在他看来，这种战并非传统的刀枪之争，而是涵盖经济、金融、外交、舆论、科技、网络在内的全方位对抗。从目前中美之间在贸易、科技制裁、“信息战”等多领域的针锋相对来看，雷明顿的观点或许有着一定的事实基础。然而，批评者则认为他的判断过于偏颇，甚至是一种“阴谋论”式的解读——不少更趋于中间立场的观察者认为，美国对华的种种围堵与制裁措施何尝不是在进行“超限战”？中美是否存在“你死我活”的必然宿命，也远非雷明顿笔下的“黑白二元”那样简单。
台湾是否会成为“热战”导火索？
在探讨“中美冲突”时，台湾议题往往是绕不过去的核心，美国是否会为台湾献身一战？雷明顿的书中亦有相当比重聚焦于此。他提出的基本论点是：台湾极有可能成为中美之间最具爆炸性的冲突点，台海危机一旦爆发，很可能演变为世界级的军事危机。这一点与不少国际关系学者和智库的看法并不相悖，尤其近年来美国对台军售不断升级，高层官员互访时常引发北京强烈抗议，外界也普遍担忧台湾海峡的敏感度正逐步升高。
台湾问题被视为中国“核心利益”，不容忽视。未来台湾若走向更“实质性独立”倾向，北京方面强势回应的可能性会更高。而美国对台政策若持续走向突破“一中政策”底线，也会刺激局势升级。
雷明顿在书中列举了几种大陆“武统台湾”的可能场景：快速登陆作战：解放军在短期内调动两栖登陆部队与空降兵，以闪电战方式控制台湾关键城市及军事要地；远程导弹打击：利用东风系列弹道导弹等对台方军事指挥系统与战略目标进行先发制人的精准打击；海上封锁：对台湾主要港口及航线进行控制或干扰，切断其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综合混合战：结合网络攻击、电磁干扰、信息瓦解及“第五纵队”潜伏等非传统手段实现内部瘫痪。
在这些策略推演里，雷明顿的着眼点不仅在于解放军对台本身的迅速制服能力，也在于美国是否会即时介入。作者预测，如果美国放任台湾陷落，则在亚太盟友体系中会遭受重大信誉冲击，日韩等国或将对美国“安全承诺”产生严重质疑，进而影响其对美合作意愿、甚至可能选择核武装或更具自主性的防务路线。这样一来，美国在西太平洋的战略布局很可能全面瓦解，“第一岛链”名存实亡。而若美国选择全力介入，其与中国的直接军事冲突几乎无法避免，世界也将面临自二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地缘政治危机。
在分析是否介入台海时，雷明顿提及几个关键因素。美国国内政治气候：不同时期的美国政府，在对外用兵的政治压力、民意倾向都大不相同。倘若美国社会主流认为“台海与我们无关”，政府或会选择有限介入甚至不介入。反之，若民意或建制派认定必须捍卫美国在亚太的威信与盟友安全，那么军事介入就难以避免。军事成本与可行性：美国要进行跨洋投送，且其传统优势主要在海空军，若大陆采取“区域拒止/反介入”策略，战争成本将十分高昂。美国会否下这么大决心，取决于对中美综合实力对比的判断。国际社会态度：若日本、澳大利亚等传统盟友态度强硬，共同组建多国联合干预行动，美国介入会更有底气；相反，若盟友畏缩不前，美国单打独斗的代价更甚。核威慑风险：一旦常规冲突升级，核冲突的风险将被放大。中美双方都可能极其谨慎，以免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台湾是否会成为“热战”导火索？雷明顿并未给出确定的答案，但他倾向于认为，美国绝不会轻易放弃台湾，至少在政治声明与军事姿态上会予以强烈回应。这与许多华盛顿智库的主流观点近似，即美国若坐视台湾沦陷，自身全球霸权地位将遭受极大打击，可能因此动摇二战以来所构建的同盟网络。有人认为，雷明顿的推测多少忽视了两岸经贸联系与北京对国际局势的评估，更像是为美国防务系统谋求进一步军事投入找论据，或为某些政界人士敲响“威胁论”警钟而提供弹药。
对当下中美关系与未来的启示
雷明顿自称曾经长期从事对华政治与军事情报研究，在本书中汇集了他对中国崛起、中国战略文化与美国对华政策的诸多看法。他的核心立场是，随着中国经济与军事力量的迅速膨胀，中美之间的结构性冲突愈发凸显；他认为北京方面对美国的挑战不仅是实力层面的，也是价值与制度层面的。通读全书可以看出，他从美国视角出发，担忧中国使用“超限战”手段——即借由政治渗透、经济杠杆、信息战、科技胁迫等多重非传统方式，意图瓦解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除此之外，雷明顿对台海局势也有相当篇幅的论述。他判断，一旦大陆认为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时机成熟，不排除采取突然行动的可能。而美国是否会介入，则取决于华盛顿对于亚太盟友关系的承诺，以及对自身全球战略利益衡量的结果。
尽管本书在美国部分政界和主流媒体中获得一定关注，雷明顿的观点也受到不少质疑。有学者认为，他将中国对外战略的复杂面向简化为“对美发动全方位战争”过于夸张。毕竟，中国官方虽对美国频频表达不满，但仍主张中美合则两利、斗则俱伤；经济上两国仍有广阔的合作空间，至少在近年来的经贸往来中，中美都难以承受全面脱钩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无论外界对本书评价如何，China’s War Against America 之所以能在当下引发讨论，也恰恰反映了当前中美关系中弥漫的戒备与不信任。两国在经贸、科技、军事领域不断升级的对立，的确让世界担心这是否会滑向更加危险的边缘。雷明顿或许采用了偏颇的视角，但其所列举的各种“超限战”手法，已在中美互动中出现。
科技领域的互相封堵：美国对华为、中兴等科技企业实施严苛封禁和芯片出口管制，中国也加强关键技术自主研发；经贸与产业链竞争：双方互加关税、企业投资面临审查，美方寻求“供应链去中国化”，中国则寻求自主可控；信息与传媒角力：中美互相关闭记者或媒体驻点，社交媒体上不断发酵各种政治宣传与舆论战；地缘政治角逐：双方在印太地区构筑各自的盟友圈，美国推行“印太战略”，中国则深化与亚非拉国家的合作。
这些事实说明，即便没有一场“刀光剑影”的热战，中美之间确已进入较为激烈的博弈周期，带有某种“超限”色彩，且未来仍存不确定性。对于台湾问题，雷明顿的警告虽显偏激，但也提示人们必须正视台海可能演化成大国冲突的风险。中美若真的发生正面军事对抗，其影响势必遍及全球，对双方乃至全人类都将是灾难。
综上所述，雷明顿的China’s War Against America 以危机意识为基调，试图勾勒中国对美国展开“超限战”的可能路径，并聚焦于台湾议题对中美关系所带来的冲击。他的论断虽得到部分 hawkish（鹰派）学者与美国政界的呼应，但同时也受到批评者质疑，认为其刻意放大了对华威胁论，忽视了中美在全球化时代的巨大互依性与合作空间。就台海而言，其关于解放军突袭与美国介入的推演，或许能提供某种“最坏场景”参考，但更多学者相信，即便北京对台军事动作概率在升高，也不会贸然选择一条极端路径，尤其是在“强国崛起”仍需外部和平环境、内部经济稳定的关头。
对于台湾问题，雷明顿所示警的热点未必会“一触即发”，但持续的紧张局势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要避免因误判或突发事件造成“擦枪走火”，就必须在两岸外交、两岸经贸与中美外交层面建立更多的“防火墙”与沟通机制。
本书在当下最具现实意义的作用，不是“煽动对华对抗”，而是让我们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当前中美之间确实存在结构性矛盾，两国互信程度处于多年来的低谷，传统的外交手段与对话机制面临严峻挑战。如何避免这场大国博弈滑向无可挽回的冲突边缘，需要双方政治智慧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共同努力。如果两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都是好战的二百五，各自在国内煽动民族主义，不顾民生，穷兵黩武，备战备荒，造航母像下水饺，擦枪走火就很难免。
历史一再表明，大国竞逐若失去理性与底线，轻则重创全球经济与格局，重则引发无法估量的灾难。阅读《中国对美开战》，我们或许能看到一个偏向鹰派的美国学者如何评估当代中国的崛起与博弈手段，也能借此反思：中美关系在当前的形势下应该怎样在竞争中把握对话空间，如何在维护自身核心利益的同时，又尽量避免陷入兵戎相见的极端冲突。书中虽不乏争议与偏颇，但它提醒我们：越是紧张时刻，越要冷静审视冲突升级的危险，并把可能的代价权衡得更为清楚。唯有如此，中美关系方能在全球化的时代浪潮中找到一条相对平稳的航道。